
一左一右,一邊小圈,一邊圓結,合上,是中國女子的端莊矜持,亦是她們最大的風情所在,牢牢鎖住頸項,卻又“不安分”的在上面糾纏出一對蝴蝶、一支玉蘭來——盤扣,更惹得人要將視線鎖在那里了。
盤扣似乎是獨屬于旗袍的,給旗袍的玲瓏搖曳點上眼睛。但它們亦是不安分的,在斐然這里尤甚,各個都是不甘于烘云托月的女配,直接飛出旗袍成了真正的女主角……
文/看壹周 記者曉洋 攝影/葛雷
/人物簡介/
斐然,蘇派盤藝發起人。其作品獲得2017年“天工蘇作杯”非遺文化創意創客大賽優秀作品獎,蘇州原創IP精品選拔賽銀獎。
【壹】
平江北路,斐然的工作室不在臨街的店面,兩三步的窄巷踏進去,才見了小院。雖然不過兩三步,卻有點庭院深深的隔離感。
斐然個子不高,臨窗拿著鑷子依著設計圖將盤條擰出花型來,像是線描,又仿佛銅絲畫(盤條里藏著一根銅絲)。線條輪廓做好,用線縫起固定,“合格的盤扣是不能看到線的。”針腳都要在反面,不多,卻要牢固,然后再用線纏,還是不能見線。
“因為盤扣原是旗袍的一部分,要禁得起洗滌和反復扣合,牢固是基本要求。再用鑷子做花型整形,空心盤扣就算好了,不過太簡單,仿佛只是線描或者景泰藍(掐絲琺瑯)只做了輪廓,接下來便是填色了。”
填心的工藝,因為很久沒人穿旗袍已經失傳了,后來是從臺灣的旗袍老師傅那里恢復過來的。一小塊配色的面料,鋪在需要填心的花瓣空隙里,然后塞入一小撮棉花,將空隙填滿,合起,用火點燃,收邊,將盤扣翻過來,一個花瓣的填色就做好了,花型飽滿、花色豐富,還可以根據造型,從花心的部分用紡織顏料畫一些漸變的暈染,或做一點灑金,桃花嬌媚、陽光輕舞。
這樣的盤扣大可以掙脫需要挺胸收腹才能端正好的旗袍腔調,自成項鏈、胸針佩在頸上,胸前,肩部、襟邊……小些的噙在耳畔、指上。襯衫、牛仔、套裝、禮服,通通可駕馭。
【貳】
一條漸變的絲巾一側青青翠竹,另一邊是一只藍色的蜻蜓,蜻蜓的翅膀打開,漸變的藍色珠寶,光彩斐然,可以就這樣戴著,也可以恢復盤扣的功能合起來,一條圍巾就可以撐起一套造型的禮服顏值。
淺玫色的絲巾,淡藍和粉紅的撞色扇形不對稱盤扣,中國味兒十足的嬌柔。
或者干脆踢開盤扣的扣子用途,鑲金帶銀、珠寶熠熠,躍升為身價不菲的首飾。
斐然會根據四季的花卉或季節元素的靈感來設計當季的作品,玉蘭花開了,綠色的圓盤里,白玉蘭吐芳便是一幅春季小景的毛衣鏈;紫玉蘭本身顏色就夠嬌艷,一支花一支蕊,幾顆珍珠雨露,便是一根胸針;孔雀羽毛本身就夠五光十色了,托著藍色、綠色的羽狀盤扣,妥妥的壓場胸針,“奢華不夸張,屬于輕奢款吧。”總讓人想起《紅樓夢》孔雀裘的華貴來;翠鳥滿身的珠光寶氣,尾羽、飛翅借了孔雀羽毛的璀然光彩,一套收斂的職業套裝瞬間華麗耀目;蘭花清艷、桃之夭夭……很多首飾她盡可能做成活扣,這樣可以靈活組合,耳環壯大同系列項鏈的構圖陣容、項鏈和胸針兩用,項鏈拆下一部分做了手機鏈或者包鏈……
除了首飾還可以做風鈴、臺燈……不過這樣的飾物還是女性味兒十足。
盤扣是女人的專利嗎?在這里未必見得,青花瓷瓶系列的車掛。“盤扣之前因為都是服飾的一部分,基本都是單面的。做了項鏈或者車掛,晃動中反面露出來顯然不完美。于是做雙面的,現在還用同樣的圖案,過一陣兩面不同花紋的就出來了。”
老盤扣中有很多有口彩的花式,譬如如意扣,以往都是三個單獨的如意頭,對稱的扣子,兩邊扣起來,就是六個。合在一起,沒了扣子的功能卻自成一個對稱飽滿完整的造型,做車掛取平安如意的吉利口彩。
盤扣還很適合做書法作品,“因為除非特殊的大型作品,盤扣是不能斷的。”這才是盤扣中“盤”的真正含義,如同書法中的一筆字,頗能見氣韻其中。福字手寫體顯得輕靈自然,作車掛也是很中性的裝飾。
【叁】
很喜歡斐然作品的配色,中國傳統色譜里的四季、天地,配色清淺柔和,“我要做的是蘇派盤藝,因此配色也會清淡一些。”
盤扣工藝中也有蘇作傳統嗎?
“這倒沒有。”旗袍中是有蘇作風格的,但盤扣卻沒有。因為長期以來盤扣只是服飾的附屬,從未真正單獨唱過主角。
其實我們最熟悉的盤扣——一字扣是在清代旗服中才普遍使用的,花式盤扣真正興起的時代是到民國了。那時候女性的主流服飾就是旗袍,盤扣與旗袍可謂珠聯璧合。提到民國旗袍,人們腦海里聯想起的第一幅畫面,恐怕就是海派月份牌上的那些時髦女郎吧,在旗袍款式多樣、豐富的上海,盤扣也跟著旗袍花樣百出起來。
“當時的盤扣與旗袍一體,都很注重設計感、質感和時尚感。”不過花樣大多還是和著傳統的吉祥口彩。斐然是上海人,蘇州媳婦。她說祖父是老上海,跟現在的年輕人一樣當時也追星,對很多明星軼事如數家珍,祖父說當時影星胡蝶最愛各式各樣蝴蝶造型的飾品,蝴蝶盤扣自然少不了。
可見當時盤扣的造型不僅豐富而且還有訂制款。但隨著旗袍黃金時代的落幕,盤扣也隨之凋零,馬虎得不見任何裝飾功能了。
當上海復興路漸漸開出了海派旗袍店,師傅們則都要稱一聲老師傅了。因為其中有斷檔,當時不少老師傅都是特意從臺灣請來的。
隨著這股精工定做旗袍風氣的恢復,漂亮的花式盤扣又能看見了,但相比旗袍的花樣百出,盤扣還是少見新意。“因為盤扣必須全手工 ,費功夫,又賣不出什么價錢來。”因此很多旗袍師傅是不屑也不耐煩把精力花在上面的。
直到2009年,才有一位美籍華人意識到盤扣的難得和獨特,才申請了上海市的非物質文化遺產,又因為這位老師傅長期不在國內,外面也少有宣傳。
【肆】
斐然本身就學的是服裝設計,之后專做高級訂制的禮服和西服。漸漸她的特長開始顯現——手工。
她接觸到旗袍和盤扣后十分喜愛,尤其盤扣能有很多藝術創作的空間。
但事與愿違,一旦盤扣設計的戲太足,太標新立異,反而沒法用了。沒辦法,丫頭太漂亮、出挑,旗袍這位“小姐”可不就沒戲唱了,沒有哪件旗袍可以壓得住的。只能改的平俗普通些。這,也太可惜啦!
她有些不舍得,要不就在盤扣里做些文章?說起來簡單,但一枚盤扣再精工細作,因為用料普通,至多賣到三四十,再貴市場就接受不了了,這個價格根本沒法維持人工費的。老師傅不屑做,年輕人也覺得吃力不賺錢。
但因為無意中發現盤扣在上海已經申請了“非遺”,斐然認準了這是一個有價值的方向,于是毫不猶豫堅持了自己的選擇,于是開出了自己的工作室,定位到了“蘇派盤藝”上,一個“藝”字也宣告,飛出了旗袍“扣”的拘束, 擁有了更自由更廣大的創作空間。
國內有和你相類似的盤藝工作室嗎?
“據我所知,幾乎沒有。”即使有些同行也跳出服飾配件的領域,但還是喜歡做些盤藝裱畫一類炫技的東西。“我想做的還是實用。”她希望看到這些美麗的盤藝能在生活中被佩戴,使用。
這其實也為她提出了一個不低的目標,要把紡織面料做的扣子變成首飾,不僅要有珠寶參與,更要精工設計達到可稱為首飾的裝飾水準。
“最早讓盤藝打出一些知名度的其實是培訓。”一開始,斐然設計了一些從體驗到深度教學的培訓,于是這種既傳統又現代的盤藝開始越來越多被人接受和喜愛,甚至還被選送參加了蘇州的創博會。
如今,這個在小巷內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小店,吸引了不少全國對盤藝這種獨特工藝品愛不釋手的年輕人。小些的作品幾十元,大些百來元的價格也逐漸被年輕消費者接受。
因為體型不太適合,做了那么多高訂旗袍和盤扣的斐然本人連一件旗袍都沒有。其實不僅她吧,很多中國女子也因為種種原因,衣櫥里并沒有一件讓張愛玲那般多費筆墨的旗袍,但卻可以擁有一件盤藝飾品,沒有任何門檻,不需要尋找什么特別的場合。而且比張愛玲的每個故事都要陽光勵志的多——丫頭出走,獨立光鮮成了自己的主角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