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本報記者葉永春
七桅“船王”再揚帆!日前,吳中區光福鎮漁港村傳出的這則消息,對老陸的內心多少有些觸動。七桅船,當年老陸家就有一艘,那是“住家船”,既是家,又是謀生工具。那時的老陸不會想到,若干年后,他不僅上了岸,還入了山,從此與青山為伴,并開啟了人生的另一場“旅行”。

“老六”陸偉良在寒山嶺護林。記者 葉永春攝
從木船到鐵船
老陸大名陸偉良,他并不老,還沒到退休年紀,只不過他在家排行老六,用蘇州話說,“老六”音同“老陸”,區別不大,在朋友間就叫開了。
老陸分不清自己是出生在船上還是岸上的。作為漁民的后代,且自己也曾是位漁民,他相信有生在船上的可能。“父親是漁民,我后來到供銷社上班,有時還會跟他去外地采購船上用品,有纜繩,還有用竹子劈成的篾片。”從記事起,老陸的生活就與船有關。
在岸上念完小學及中學,老陸繼承家業上了船。“那時候開的就是七桅船。”在老陸印象中,七桅船船身大,操控不易,至少得要9個人,“掌舵的,望風的,分工明確。”但他家上船的只有父母、二哥和他4個人,需要另外花錢請人,才能出船。
船的活動范圍主要在太湖,去哪里下網主要看風向。“一般在晚上,把船開到上風頭,張開帆,靠風力讓船在水上漂,漁網就在下面拖,這時大家可以休息了,留一個望風的睜大眼睛盯著,看風、看水、看距離,再算好拉網時間,招呼大家起來拉網。往往拉好網,天差不多亮了,魚販子的船剛好到,把剛撈到的鮮貨加上冰,當場收走,再轉賣到市場上,剩下的魚蝦等做成干貨,存放的時間長。”而這一次次時間和空間上的“無縫對接”,靠的是眼力和經驗,“每天都要特別注意天氣,特別是風向和風力。”如此一來,七桅船的“上風頭”,有時會在太湖的無錫一側,連夜漂行數個小時后,很可能到了蘇州的東山、西山,甚至是浙江湖州一側,相當于在太湖中劃了一道長直線。
老陸在七桅船上的生活,并沒有持續太久。“七桅船維修成本大,適合修船的木料不容易采購,差不多到20世紀90年代,七桅船漸漸少了,我家的船拆除后,部分木料用在了水泥船上。”相比七桅船,水泥船有柴油機提供動力,不完全靠人力和風力了。又過了若干年,老陸家的水泥船換成了鐵船,相比水泥船更堅固,且動力更大。
又過了若干年,老陸響應號召退捕上岸,徹底告別了漁民生活。
從湖里到山里
老陸家的七桅木船、水泥船和鐵船都是“住家船”,可以住人,不過老陸家早早地就上岸住了。
“操船需要天分,我們兄弟幾個似乎都不是操船的好苗子,技術上都懂,但不是特別喜歡當漁民,后輩當中,當漁民的也越來越少。”退捕上岸之前,老陸就對位于漁港村的房屋作了翻新,漂泊的生活趨于安定。
退捕上岸后,老陸記得很清楚,2020年元旦當天,他獲得了一個新身份——護林員。“是在政府組織的面向漁民的招聘會上,有個崗位需要夫妻兩個,是在山里,我本來就喜歡爬山,就定了下來。”當漁民時,老陸從秋季開捕忙到年底,休漁期間,他就喜歡去爬山,“我喜歡一個人走野路,把蘇州的山全都爬遍了,還去了華山、泰山和嵩山等,之前看電視上介紹西藏,我又一個人去了西藏,就是想去看一看。”而成為護林員之后,老陸從漁港村搬到了寒山嶺,開始了與山為伴的生活。
寒山嶺位于天平山和支硎山之間,山不高,卻曾是名勝。明萬歷年間高士趙宧光買山葬父,在山中筑“寒山別業”,并在崖壁題刻,清乾隆帝曾六次親臨。如今,這里是“靈白線”的支線之一,被“驢友”譽為“尚未開發的名山”。
在這里老陸一住就是4年多。這段時間,他只干一件事——巡山。早晨,就見他穿上護林員馬甲,戴上草帽,套上袖套,出護林房,順著御道沿山走不多遠,便拐入山里,拾級而上,繞著山脊繞一大圈,再返回護林房休息。下午,等避過高溫和日曬,他再次“披掛上陣”,巡山一遍。
巡山,主要是為防火,遇到抽煙的“驢友”,上前勸阻,看到有煙頭,撿起收走。同時,山里摩崖石刻等文物多,他巡山時也特別要留意。
巡山有時遇不到一個人,看似枯燥,老陸卻樂在其中。“記得有一次有人問路,要找一座小拱橋,我想不起來哪里有。后來走著走著,發現山里還真有這么一座。”山里總有不經意的發現,給老陸帶來樂趣。

漁港村廢棄的木船。記者 葉永春攝
從小屋到遠方
老陸的護林房,地處“要道”,因而在收獲樂趣之余,還不乏“驚奇”。“特別是近幾年戶外運動的人多了之后,到這里來的人越來越多,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就來了。”有一回,老陸眼見幾位年輕人拎著肉串、提著烤爐,竟然要進山燒烤,他趕緊上前勸阻,并好好“教育”了他們一番;還有一回,有人從山上下來,聽到山下有狗叫,居然不敢下山,只得求助于老陸,老陸干脆將其“護送”下山。近期,不時有人爬山時出現中暑癥狀,老陸發現了,將人請進屋,讓其吹會電扇、喝杯茶,待癥狀緩解了,再送下山。有時候到了夜深人靜,突然會有人來敲門,老陸一問,才知又是個迷路的“馬大哈”。因而,越來越多的“驢友”知道了,寒山嶺有位護林員老陸。
很多人想不到,老陸曾是位漁民,且打算在寒山嶺久待下去。“大家怕我一個人太孤獨,讓我找附近單位的人聊聊天,交交朋友,但我真的不大會,其實我挺喜歡一個人待著的。”一個人待著的時候,老陸見野兔從山道邊閃過,見野雞從一叢灌木飛入另一叢,見戴勝鳥在樹梢停留,“是頭上高高聳起,特別好看的那種鳥”,而松鼠在眼前躥上躥下,已是稀松平常。
再往遠了看,山里的杜鵑花紅了一遍又一遍,拔野筍的、采烏米葉的,來了一群又一群,漸漸地山泛黃了,過完冬天,又變綠了……只有老陸沒怎么變,巡山結束,依舊是一個人,一杯茶,一本書。直到夜深了,不知哪里廣場上響起音樂聲,樹枝隨風搖擺發出的索索聲,夾雜著清脆的蟲鳴聲,老陸聽來,有的遠,有的近,分不大清。
如此“坐看歲月長”的崗位,老陸說能干到退休,且退休后他還愿意接著干,因為不管是守著一艘船,還是一座山,他從未停止“心靈的旅行”,如同他在微信的個性簽名——“旅行,是心靈的閱讀,而閱讀,是心靈的旅行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