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本報記者王敏悅
隨著文博行業(yè)越來越火熱,蘇州市考古研究所近年也吸納了一批青年考古人。這其中,“80”尾巴、“90”頭頭上的幾位,約莫是記者的“同齡人”。奔波在蘇州的各處考古工地,幾年間,他們已經(jīng)成了蘇州考古不容忽視的青春力量。于是,記者決定跟著他們去考古工地上幾天班,從他們身上,去揭開考古行業(yè)的面紗一角,去看一看它的當下與未來。
他上班真的是“上墳”
去吳中區(qū)某考古工地“上班”的第一天,記者就險些遲到。
工地的開工時間是早上7點,通勤時間約為30分鐘,加上洗漱、換衣和早餐的時間,起床鬧鐘得設定在6點。饒是這樣,當記者睡眼惺忪地給自己灌下一杯冰美式咖啡“強制開機”,然后在晨曦中打上一輛出租車,一路暢行無阻地抵達目的地時,也已經(jīng)是6點58分了。途中,司機師傅忍不住點評:“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睡覺都晚,7點上班確實有點兒太早。”
6點58分,這處考古工地年輕的執(zhí)行領隊陳璟,已經(jīng)在工地等了一會兒。他是1991年生人,作息卻規(guī)律得不像“當代年輕人”:6點準時起床,6點半出門,騎自行車到工地,16點下班,22點左右睡覺。
知名考古學者鄭嘉勵曾言:“我的上班就是上墳。”這一天,跟著陳璟,記者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這種感覺——因著他擔任執(zhí)行領隊的考古工地,挖出了幾處墓葬。當記者跟隨他腳踩黃泥,在漸漸收拾平整的空曠地上深一腳、淺一腳地行進時,稍不留神,就聽到他的提醒:“你現(xiàn)在站的地方是個墓坑……”

陳璟(右)在指導工人作業(yè)。 記者 王敏悅攝
忙不迭縮回腳,在陳璟的指引下,記者看清這處新近揭露的墓坑,表面大塊的青磚疊壘,卻不是一般墓坑的長方形,而像個沙漏似的兩頭寬、中間窄。“這座磚室墓應該是經(jīng)歷過坍塌。”陳璟用石灰粉沿著墓坑四周做了一圈標記,然后用手鏟將墓坑表面的土塊鏟走,好讓整個墓坑更清晰地被展現(xiàn)。
這像極了孩提時代玩泥巴的游戲,土塊像巧克力蛋糕的碎屑一樣,越掘越松軟。陳璟說,墓坑的構建,有時候可以用“砌樂高”去理解。這很生動形象,嚴肅中透著些許活潑,正與他的年齡相符。
考古有一點像柯南破案
陳璟是2023年初進的市考古研究所,兩年多時間里,他參與過昆山唐家角遺址、常熟縣衙署東遺址、陸慕宋涇橋南遺址等多個蘇城重要遺址的考古發(fā)掘。這其中,大多數(shù)的工地離家很遠,需要就近租房或者住賓館。
“現(xiàn)在這個發(fā)掘的活兒算很好的了,離家近,每天能回家。”陳璟和妻子結婚不到3年,妻子在蘇州當教師。得空在家的時候,兩個人一起吃飯、散步、看電視,互相給予彼此“情緒價值”。“我倆青梅竹馬,我住城墻這邊,她住城墻那邊,后來一起從安徽老家來蘇州定居。”因為家里有愛人,所以回家就是一種幸福。
某種程度上來說,蘇州成全了陳璟,讓他過上了愛人與事業(yè)兼得的幸福生活。在此之前,他在老家的博物館干過幾年,后來又輾轉去了南京的一家私人美術館。那時候,每周五晚上,他從新街口出發(fā),花18分鐘坐地鐵,趕19點的高鐵到蘇州和愛人過周末。但他學考古出身,打小就對田野考古有向往,對于他來說,考古是抽出時間的絲,剝開歷史的繭,去找到謎題的最終答案,“這其實有一點像柯南破案。”他說。于是,2022年底蘇州考古所招聘,他想都沒想就來了。
解謎是很有趣的事情。比如,之前發(fā)掘了近一年的陸慕宋涇橋南遺址,其中最重要的發(fā)現(xiàn)是一件元代“至正”款紀年陶范。陳璟透露,當時做遺址發(fā)掘,最早是在南邊挖,有一天技工小楊去解手,在北邊撿到一個紅陶小老虎,他一看,判斷至少是明代以前的文物,于是在附近開了探溝觀察,往下不到25厘米,挖出了好幾個人物陶塑,充分征求考古所領導意見后,又開了幾個探方,沒承想,大有收獲。一個月后,就發(fā)現(xiàn)了元代“至正”款紀年陶范,明確了窯址的時間標尺。
“和他旅游就像搞調研”
今年是陳璟從事文博考古行業(yè)的第10個年頭。這個行業(yè),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熱門了。外行人看這一行,隔著層面紗,總覺得神秘。
“這是一份特別容易被人記住的工作。”陳璟說。比如,妻子的同事對他的職業(yè)很好奇,會問:“你老公的工作就是盜墓嗎?”他每次都要托妻子嚴肅認真地解釋一番。妻子也會忍不住和同事“吐槽”考古人的“職業(yè)病”,一起出門旅游不是去博物館就是去看古建筑,“和他出去旅游就像去搞工作調研!”但從另一方面來說,有一個從事考古專業(yè)的另一半,也就意味著去文博場館有個現(xiàn)成的講解員。
揭開面紗,考古人的工作其實很瑣碎。檢視完工地一圈,陳璟領著記者到“辦公室”坐下,短暫地休整。這間“辦公室”,實際上是一個集裝箱,走在里面,能感覺到地板輕微的搖晃。他告訴記者,工地還沒動工的時候,發(fā)掘的前期準備工作都是他一個人完成的,包括集裝箱的安裝,水電和網(wǎng)絡的接通,監(jiān)控的排布等七七八八的事宜,都需要去溝通交涉,“挺奔波的”。
“但我還挺滿足現(xiàn)在的生活,挺快樂的。”陳璟說這話的時候,眼睛里閃爍著快活的神采,“我外公以前和我講,不要去做那種隨波逐流的人,要活出自己的特點。我覺得能找到自己沉得下心的事業(yè)去好好經(jīng)營,在當下是不容易的,我很幸運。”
這種發(fā)自內心的快樂,令記者觸動。下午4點,工地收工,陳璟騎著自行車回到他的小家。按照他的描述,妻子可能會嗔怪他的腳底沾滿了工地的黃泥,又把家里踩臟了,他會笑嘻嘻地收拾干凈……就像他給自己設置的手機鈴聲,“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”,時光輕緩,他也是這樣一個過著平凡生活的平凡人啊。